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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南三元村郑氏族人祭祖

时间：2014-12-13 来源：作者：郑氏网

　　郑氏族人的祭祖仪式和生活之中，凝聚保存着许多充满智慧的古老传统，甚至将祖先上溯到了中华民族的源头。

　　这是21世纪的一个春节，地点是福建安溪县金谷镇三元村。正月十六凌晨两点，村里响起“嘭、嘭”声，这是由土铳发出的信号。随之而起的，是远远近近逐渐连成了片的鞭炮声。三元村的3000多户郑氏人家闻声忙碌起来，一场闽南传统的宗族祭祀正式开始，村里人按照郑氏宗祠里用紫红草纸贴出的时间表紧张而有序地度过这一天。

　　三元村可以说是一支郑氏宗族的聚居地，这支宗族的远祖可以追溯到晋代甚至先秦。明朝万历年间的仁遂公开始举族迁徙到这里，于是安家落户，子孙一直繁衍到了今天这样的规模。仁遂公的后代早已遍布世界各地，但是10年一度的祖先大祭依然能把他们召唤回来，在祖先灵魂的关照下，重温血脉里的同胞亲情。2005年，这里的郑氏族人第一次恢复了宗族大祭。

　　坐落在村中心的郑氏宗祠从正月十五开始就陆续被香、烛、神像、牌位、贡献的点心果品填满了，大堂里除了供奉着各位先祖神祗的木质牌位和布帛画像，供案中央还安坐着三尊神像，他们分别为“伏羲公”、“五谷公”和“大道公”。正月初五全村人敲敲打打，从村后山上的庙里把中华民族的共同祖先伏羲，连同司管粮食生产的“五谷公”和司管医疗健康的“大道公”（道教又称“保生大帝”）一起“请”了下来，安放在宗祠里一一这三位才是这次大祭的主角。

　　原来，大年三十和正月初一，各家各户都在自己家中祭拜本家的近祖(闽南的这一传统从未断绝，甚至在“文革”期间仍然屡禁不止)；初二和初三，村中的郑氏族人又在宗祠集体祭拜仁遂公以来的列祖列宗；初五请来“伏羲公”（另两位作陪），供在宗祠中等待正月十六（传说为伏羲诞辰）举族祭拜，年年如此。其中以“伏羲公”为主角的祭祖最为盛大，因祭拜的是全民族的祖先，所以虽以郑氏族人为主，但也必须邀请一些外姓人参加，这场祭祖活动于是升华为“伏羲帝仙庆寿”，把伏羲与郑氏宗族的远祖一同敬奉。如果是10年一度的大祭，郑氏海内外的族人都尽量赶回家乡参加，受邀请的外姓人也大为扩展，他们作为外姓嘉宾出现在三元村。

　　借着取悦神灵的机会，郑氏族人也会让自己尽兴一回。严格筛选出来的“头人”却要代表全村人接受祖先的考验，这是他们的无上荣光。

　　天色未明，宗祠里的香火持续不断，灯光和烛光彻夜通明。一进祠堂大门，就听到喃喃诵经的声音。大堂中身穿红袍的道士正在做法事，道士身后毕恭毕敬地立着六位中年男子，他们都身着黑底红花长衫，头戴黑色礼帽，帽子上插着金红的纸花。

　　这六位先生就是从郑氏宗族所有家庭的家长中挑选出来的“头人”，他们将代表全村人参与整个祭祀仪式。据说遴选“头人”是一个十分复杂的过程，这其中，每家为祭祀捐款的数额是一个重要的前提条件，捐款少说明这家经营不善，不能带领全体族人奔向富贵发达的美好前景，而捐款多的还要排出次序，前20多名才有资格成为候选人。而最终的人选需由祖先神灵决定：道士在宗祠的神位前抽签，抽到谁的名字，谁就是祖先选中的代表。被祖先选中是一件无上荣耀的事情，阖家上下都会喜气洋洋，全家人在宗族中的地位顿时变得高贵了。

　　这一天，被选中的六位先生必须从凌晨两点站到晚上七点祭祀结束，这期间没有坐下休息的任何可能，这也是祖先对他们的体力与毅力的一次考验。

　　大堂里的庄严肃穆似乎在短时间内不会改变，宗祠天井里却传来了不合时宜的嘻笑声。原来天井的一角竟然搭起了一个木偶剧棚！这里的传统是，木偶剧也要在凌晨两点钟开始上演，一直演到祭祀结束。木偶剧棚的后台还要供着一尊神像，或许就是传说中的“相公”（唐明皇时期才子，泉州地区提线木偶戏神），神像身上披着簇新的斗篷，前面燃着三炷香。显然，木偶剧开演之前，剧团成员也祭拜过神灵。木偶剧的唱词是闽南话，剧情大多是歌颂祖先功德并教化后人善恶是非的，否则无法成为祭祀活动的有机组成部分。由于它十分吸引孩子，所以或许它是专为孩子们准备的祭祀活动。几个不知疲倦的孩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花花绿绿的偶人，享受着难得一遇的娱乐。

　　三元村的人知道神喜欢热闹，所以从正月初七开始，他们就从漳州请来了一个芗戏团，把戏台搭在宗祠门外的空场上，每晚演两场，一共演15天，看芗戏的人场场爆满。操劳了一年的村民们，借着取悦祖先神灵的机会，着实也让自己尽兴了一回。

　　对于闽南人来说，哪怕在天涯海角，也要回来参加宗族大祭。无论在心灵世界还是世俗生活中，祖先始终扮演着至高无上的角色。

　　在年俗繁多的闽南乡村，女人的任务就是打扫屋子和准备各种名目的宴请活动。正月十五，三元村的风俗是请外姓人或外乡人吃饭。之所以这样，可能是想借机告诉外面的人第二天祭祖的消息，请外人吃饱喝足则是为了展示自己的富裕和慷慨。有意思的是，客人们并不送果品点心之类的年礼，而是送鞭炮，三元村家家的鞭炮渐渐堆成了山。如此，村里鞭炮声不绝于耳，一个中国年仿佛被鞭炮声哄抬着脚不沾地地缓慢滑过

　　众多在外面打拼的郑氏族人都要回家过一个月的年，他们虽然惦记着自己在外乡的生意，却不敢开口说走，也不愿走。因为对于闽南人来说，宗族大祭是绝不能错过的，哪怕你在天涯海角，也要回来，何况有的人还被选作了“头人”。

　　三元村家家都有一块空间供奉自家的祖先，老辈子每天做的第一件事和最后一件事都是给“老祖”烧三炷香。平日里，凡家里有什么重要事情，也要给老祖烧香磕头以求保佑。如果家里有什么烦难事情，就去问老祖，当家人磕过头之后，将拿在手里的两块羊角向上一扬，啪啪两声，羊角掉到了身后的地板上，只见是同一只羊角的两半，每块都有凹凸两面，如果掷在地上的羊角一凹一凸朝上，就是“可”，如果两凹或两凸朝上，就是“不可”。
在现代人的观念里，“祖先”是一个很少被提及的词汇，虽然相信人是由猿演化过来的，也推崇世界是一个大家庭，每个人都从无中来又向无中去，人生在世应尽量做善事等等。但以血缘关系为线索的家族、宗族和氏族观念，如今看来总具有一定的局限性。因此，现在过春节对祖先崇拜之类的事一向比较淡漠，三元村的祭祖活动也是被当作传统文化看待的。可是这里的村民对待祭祖的认真态度，却令陌生人隐约感到祖先的灵魂好像无孔不入。三元村的人好像都具备与祖先沟通的能力，当外乡人身临其境时，在他们身边耳濡目染，也不得不感受到了神灵的威慑，甚至都不敢学他们的样子占卜，也许是怕万一得到不好的结果会心里不安吧。

　　井然肃穆的祭仪需要被欢乐的混乱不时打断。在三里长的鞭炮欢送下，人们争先将赐福“灵水”倒进自家水缸，竞做年度幸运冠军。

　　请水也许是闽南茶农特有的祭祖仪式。位于铁观音故乡安溪的三元村几乎家家都种茶，村子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也是卖茶叶。俗话说“好水出好茶”，村里人相信，只要水好了，种出的茶树就会繁茂，泡出的茶水就会香甜，生活因此就会富裕。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宗族祭祀时开始有了“请水”的仪式：祖屋（祖先住过的屋子）院里有一口井，据说是全村水质最好、也是最有灵气的，等道士做完法事后，各家都要从井里舀一些水倒进自家的水缸里，这碗灵水将随着日常的饮用进入家庭的各个角落：厨房、客厅、卧室，以及每个人的身体，全家由此而能得到祖先无微不至的眷顾。

　　请水仪式在锣鼓声中开始了。灰白色的雾气中，村子的街道两旁渐渐站满了人。只见三个道士从宗祠里走出来，口中念念有词，六位“头人”紧随其后，每人都举着两盏橘色的绸布灯笼，他们这是要去三华里之外的祖屋做法事。在他们身后，每家派出的代表陆续排成一队，每个人都是一手举着三炷燃着的香，另一只手提着两盏红色的绸布灯笼，同时还带着杯子、水壶或塑料瓶之类的容器。请水的队伍越来越长，像一条蜿蜒的长龙，除了鸡鸣犬吠和队伍前面的锣鼓声响以外，三元村此时竟十分安静，人们似乎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什么。

　　祖屋是一个小院子，正房里早已空无一物了，院子中央有一口井，井水离地面很近，一伸手就能碰到。井前摆了一张案桌，放着供品。道士们做了很长时间的法事，“头人”们照旧表情肃穆地站着。请水的人陆续进来了，把祖屋塞得满满的。村里的习俗是谁家第一个请到水，谁家的运气就最好。所以村民们全都跃跃欲试的样子，似乎只等法事一结束就冲到水井边。
法事结束了，一个村干部首先从井里舀了一壶水，这是公家的水，全村人都会受到这壶水的祝福。紧接着，场面变得混乱并失去控制，井口立刻被村民们围得水泄不通，人们互相推挤着，争先恐后地把容器伸向井里。打到水的人又着急往外挤，要以最快的速度把水倒进家里的水缸。鞭炮声又响起来了，这一回是庆祝灵水到家，更有人把鞭炮从家门口一直摆到了祖屋，请水的人一路跑，三里长的鞭炮也就一路响，把喜庆和除旧的心情表达得酣畅淋漓。

　　祭祖仪式充满着竞争，祖先似乎用这种方式激励后人发奋图强。杀猪“献青”欢腾热烈，或许也在昭示后人正视命运残酷的一面。

　　请水仪式结束后，太阳已经晒干了雾气。宗祠外的空地上，密密麻麻摆了许多八仙桌，两张一对，每对桌子上都放有一个用花纸高高扎起的房子似的东西，以及烟、酒、糖、点心、水果、干果、粮食、饭菜等等供品。原来这纸房子叫“灯料”，每家都要送过来孝敬祖宗。各家供品摆放在一起，自然就有了比较，这么大的村子里，一定是有富人也有穷人，而供品却几乎看不出分别。这里的老人说得好：“祭祖是不能马虎的，哪怕是倾家荡产，也要把面子撑住!”祭祖自始至终充满着竞争，从捐款到“头人”的选拔，从请水到供献，祖先似乎在用这种方式来激励后人发奋图强，否则就会在这样的场合脸面无光。

　　最刺激的时刻就要到了，那就是杀猪“献青”。上午11时，每家都要杀一头猪献给祖宗，而六个“头人”家里的猪则有幸被拉到宗祠前面的广场上杀，而且还要比赛谁家杀得又快又好，名次靠前者会被献置宗祠更为核心的供位——这也是一种光荣，意味着将拥有更大的福气。为了争夺名次，每家都会高价请来最好的屠夫，如果拿到名次，这个屠夫的身价也会从此飚升。

　　一时间，全村充满着猪的尖叫声。几位“头人”举着香敲着锣，引着自家的猪往广场上走。因为是敬祖的“神猪”，必须是“请”猪自愿走到宗祠，不得捆绑驱赶，而这些猪又都是头人们精选的聪明漂亮的“灵猪”，它们似乎都预见到自己的命运，一有机会就往回跑，于是一路上家人要费尽心机，村民们自然乐于围观捧场。几番较量之后，六头绑住脚的猪在宗祠门前一字排开，同样一字排开的还有六个熊熊燃烧的柴堆和架在火上盛着水的大锅，以及放猪肉的木架。只听一声令下，杀猪、烫毛、掏膛、上架，也就十几分钟的功夫，冒着蒸汽、被剔了毛的猪就趴在了木架上。紧接着，它们又被披红挂彩装扮起来，独占鳌头的猪，摆在了牲礼的中央，为它的主人和“化妆师”平添了一份荣耀。鞭炮声再次轰响，围观的人们交头接耳地评论着每个屠夫的手艺，满意地散去，宗祠也渐渐归于宁静。经过一番挣扎之后，猪的灵魂们也终于得以安详地飘荡在三元村的上空，庆幸自己拥有了与神相会的机会。

　　不论是否有神灵在天地之间和头顶关注着芸芸众生，虔诚的祭祀者必能获得更多幸福的感受——对此，数千年前我们的祖先早就了然于胸。

　　随着午饭时间的到来，各家各户又开始烧饭做菜，鞭炮声此起彼伏，宗祠里的法事还在继续。灯料越摆越多，看灯料的全是老人或大一点的孩子，青壮年都在家里忙活着。木偶戏叮叮哐哐地演着，孩子们干脆把午饭也端来，边看边吃。宗祠里围坐观看法事的全是老人，他们或喝茶，或嗑瓜子，或聊天，或不言不语，这辈子他们不知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祭祀了。在午间令人困倦的恬淡中，偶尔会有进香的老婆婆，由儿女们搀扶着对着神像一拜再拜。

　　下午四点钟，这一天的又一个高潮开始了。这是“送灯料”的时候，各家的灯料要集中到祖屋门前的空场上烧掉，只有这样祖宗才能得到它们。一时间，从宗祠到祖屋的路上排满了送灯料的人，队伍缓慢地移动着，花花绿绿的纸房子闪着光。祖屋门前，全村3000多户人家的3000多架纸房子被纷纷扔进火里，同时扔进火里的，还有整挂、整盘的鞭炮，各家也趁机把屯积的鞭炮拿出来尽情地放。因为人们相信，现在是祖宗神灵离人间最近的时候，他们在接受灯料的同时，一定能接受爆竹声送上去的祈祷。“送灯料”的火焰腾起足有十几米高，村子被火光、浓烟和鞭炮的巨响笼罩着。这一刻村民们由衷地希望：祖先的在天之灵欣然接受了人间的敬献，并慷慨地把好运回报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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